待到将要朝见,停车在宫门外,孙峻已将兵埋伏在帷帐中,担心诸葛恪不按时到来,事情泄漏,就亲自出来迎接诸葛恪,说:“您如果贵体欠佳,自然可以待以后再拜见,我会向皇上详细地解释。”想以此试探诸葛恪。诸葛恪回答:“我应该竭力来拜见。”散骑常侍张约、朱恩等人递来密信给诸葛恪,说:“今天的布置非同平常,疑心别有缘故。”诸葛恪看了密信就离去。还没有走出宫廷内的正门,遇上了太常滕胤,诸葛恪说:“忽然间腹痛,不能进去了。”滕胤不知道孙峻的阴谋,对诸葛恪说:“您自从出征以来,还没有拜见过皇上,今日皇上备酒宴请您,您已到了宫门口,应当勉力进见。”诸葛恪犹豫地转身回去,佩着剑穿着鞋登上宫殿,向孙亮道谢后,入座。摆上酒来,诸葛恪有所疑虑而未喝,孙峻就说:“您有病还没有恢复,一定自己带来了常喝的药酒吧,自己可以取来喝。”诸葛恪心神这才安定,另喝自己带来的酒。喝过数轮,孙亮走入内室。孙峻假说起身上厕所,脱了长袍,穿着短衣走出来说:“有诏令拘捕诸葛恪!”诸葛恪一惊站起来,还没有能够将佩剑拔出来,孙峻挥刀连砍。张约从旁边砍孙峻,只砍伤他的左手,孙峻顺手砍张约,砍断了他的右臂。武装警卫的士兵全都奔上殿阶,孙峻宣布:“所收捕的只是诸葛恪,现在已经死了。”命令都收起兵器,于是打扫地面重新宴饮。
先是,童谣曰:“诸葛恪,芦苇单衣篾钩落,于何相求成子 。”成子 者,反语石子冈也。建业南有长陵,名曰石子冈,葬者依焉。钩落者,校饰革带,世谓之钩络带。恪果以苇席裹其身而篾束其腰,投之于此冈。 []
在此之前,有童谣唱道:“诸葛恪,芦苇当做衣,蔑条当钩落,相求于何处?成子阁。”成子阁,是石子冈的反语。建业城的南边有座长长的土山,名叫石子冈,葬埋诸葛恪的人依着童谣埋葬了他。所谓钩落,是带装饰物的皮质束腰带,通常称它为钩络带。诸葛恪果真被用芦苇席子包裹身躯而用蔑条束着他的腰,埋葬在这个石子冈。
恪长子绰,骑都尉,以交关鲁王事,权遣付恪,令更教诲,恪鸩杀之。中子竦,长水校尉。少子建,步兵校尉。闻恪诛,车载其母而走。峻遣骑督刘承追斩竦于白都。建得渡江,欲北走魏,行数十里,为追兵所逮。恪外甥都乡侯张震及常侍朱恩等,皆夷三族。
诸葛恪的大儿子诸葛绰曾经担任骑都尉,因为与鲁王孙霸交往受牵连,孙权遣发给诸葛恪,指令重新给予教育,诸葛恪用毒酒杀掉了他。诸葛恪的二儿子诸葛竦,为长水校尉。小儿子诸葛建,为步兵校尉。得知诸葛恪被诛杀的消息,就用车载上他们的母亲逃跑。孙峻派遣骑督刘承追捕,追到白都杀了诸葛竦。诸葛建得以渡过长江,准备往北逃奔到魏国去,走了数十里,也被追兵捕获。诸葛恪的外甥都乡侯张震以及常侍朱恩等人,都被诛灭三族。
初,竦数谏恪,恪不从,常忧惧祸。及亡,临淮臧均表乞收葬恪曰:“臣闻震雷电激,不崇一朝,大风冲发,希有极日,然犹继以云雨,因以润物,是则天地之威,不可经日浃辰,帝王之怒,不宜讫情尽意。臣以狂愚,不知忌讳,敢冒破灭之罪,以邀风雨之会。伏念故太傅诸葛恪得承祖考风流之烈,伯叔诸父遭汉祚尽,九州鼎立,分托三方,并履忠勤,熙隆世业。爰及于恪,生长王国,陶育圣化,致名英伟,服事累纪,祸心未萌,先帝委以伊、周之任,属以万机之事。恪素性刚愎,矜己陵人,不能敬守神器,穆静邦内,兴功暴师,未期三出,虚耗士民,空竭府藏,专擅国宪,废易由意,假刑劫众,大小屏息。侍中武卫将军都乡侯俱受先帝嘱寄之诏,见其奸虐,日月滋甚,将恐荡摇宇宙,倾危社稷,奋其威怒,精贯昊天,计虑先于神明,智勇百于荆、聂,躬持白刃,枭恪殿堂,勋超朱虚,功越东牟。国之元害,一朝大除,驰首徇示,六军喜踊,日月增光,风尘不动,斯实宗庙之神灵,天人之同验也。今恪父子三首,县市积日,观者数万,詈声成风。国之大刑,无所不震,长老孩幼,无不毕见。人情之于品物,乐极则哀生,见恪贵盛,世莫与贰,身处台辅,中间历年,今之诛夷,无异禽兽,观讫情反,能不 然!且已死之人,与土壤同域,凿掘斫刺,无所复加。愿圣朝稽则乾坤,怒不极旬,使其乡邑若故吏民,收以士伍之服,惠以三寸之棺。昔项籍受殡葬之地,韩信获收敛之恩,斯则汉高发神明之誉也。惟陛下敦三皇之仁,垂哀矜之心,使国泽加于辜戮之骸,复受不已之恩,于以扬声遐方,沮劝天下,岂不弘哉!昔栾布矫命彭越,臣窃恨之,不先请主上,而专名以肆情,其得不诛,实为幸耳。今臣不敢章宣愚情,以露天恩,谨伏手书,冒昧陈闻,乞圣朝哀察。”于是亮、峻听恪故吏敛葬,遂求之于石子冈。 []
当初,诸葛竦多次劝谏诸葛恪,诸葛恪不听从,诸葛竦常常忧虑害怕大祸临头。到被诛杀后,临淮人臧均上表请求收葬诸葛恪,说:“我听说震雷激电,不会持续整整一个时辰,大风狂暴,也少有从早到晚刮一整天的,况且还要接着施降云霞雨露,用以滋润万物,这就是说天地的威灵,并不是持久不断的,帝王之怒,也不应当尽情尽意,没有休止。下臣癫狂愚昧,不知忌讳,斗胆冒着杀身之罪,请求像等待风调雨顺的时机那样盼望帝王赐予宽容,臣俯伏思考从前的太傅诸葛恪得以继承他父亲的卓越功业,他的父辈遇上汉朝将亡,天下如鼎足三分,他们分别依托三方,同样地忠心耿耿,竭诚尽力,功业兴盛。到了诸葛恪,生长在东吴王国,沐浴皇恩,获得英伟的名声,献身王事多年,当时祸心没有萌生,先帝任以伊尹、周公般的重大责任,一切政务托付给他。诸葛恪向来个性刚愎,显耀自己,侮辱别人,不能恭谨地维护帝业,使国内和穆安定,却要挑起战争,使战士蒙受烈日霜露,不到一年连续三次出征,损兵折将、祸及百姓,耗空了府库钱财,独揽国家大权,废黜撤换任凭自己的心意办事,凭借刑狱威胁众人,致使全国上下人人恐惧,不敢大声出气。侍中武卫将军都乡侯孙峻曾同时领受了先帝嘱托的遗诏,看到诸葛恪肆虐妄为日益加剧,担忧将动摇天下,使国家倾覆,于是奋起威怒,勇武精神直贯长空,谋略胜于神明,智勇百倍于荆轲、聂政,亲手持刀,在殿堂中诛杀了诸葛恪,功劳盖过了朱虚侯刘章,勋绩超越了东牟侯刘兴居。国家的最大祸害,顿时彻底清除,元凶传首示众,六军欢呼踊跃,日月增其光彩,风尘安宁,这确实是宗庙神灵显威,天上人间共同感应。现在诸葛恪父子三人的头颅,高悬市井示众多日,观看的人数万,责骂之声成风。国家施行大刑,人民无不震动,老翁幼童,没有人看不见。以人情评估物类,乐极则生悲,看到诸葛恪曾经富贵尊显,世上没有第二个,身为中枢辅弼大臣,经历许多年岁,今日一旦被诛灭,就与禽兽没有区别,观望之后悲哀之情反从心生,怎能不使人感到凄惨!况且已经死了的人,就与土壤相随了,即使再凿、挖、砍、刺,也无法再增加给他的惩罚。请求圣朝效法天地,愤怒之情不要持续十天,让诸葛恪的同乡或者旧部属,以士卒的礼仪收敛他的尸体,许以三寸薄棺埋葬。从前项籍得到鲁公的礼仪殡葬,韩信获得了收敛尸体的恩泽,这实在是汉高祖圣明所施行的宽容啊。愿陛下会聚古代帝王们的仁爱,施与垂怜悲悯之心,使国家恩泽加到有罪而被诛杀者的尸骸,使罪人得到无穷的恩泽,以此扬声远方,劝止天下罪人,难道不是皇恩浩荡吗!从前栾布向彭越被砍下的头颅报告情况,以显示忠心,我心里很不满意这种行为,栾布不事先请示汉高祖,而擅自邀取名誉,肆意行动,他能够不被诛杀,实在是有些幸运的了。今日我不敢像栾布那样张扬自己的心意,从而使得皇恩显露,而是恭敬地呈上奏章,冒昧地向皇上陈述己见,请求圣朝怜悯体察。”于是孙亮、孙峻同意诸葛恪的旧部收敛葬埋他,就安葬在石子冈。
始恪退军还,聂友知其将败,书与滕胤曰:“当人强盛,河山可拔,一朝羸缩,人情万端,言之悲叹。”恪诛后,孙峻忌友,欲以为 林太守,友发病忧死。友字文悌,豫章人也。 []
当初诸葛恪退兵回来,聂友料到他将要失败,写信给滕胤说:“当一个人气势强盛时,大河高山都能征服,一旦衰败,世间人情变化万端,说来令人悲叹。”诸葛恪被杀后,孙峻忌恨聂友,想把他贬为 林太守,聂友得病,忧郁而死。聂友字文悌,是豫章人。